1995年,高中辍学的华佗搭了两天两夜的绿皮火车到南方投靠亲戚。临近千禧,时势动荡,新世纪的光芒没照耀到他们头上。楞头青还没混个明白,自身难保的小舅给了他内地里两所摇摇欲坠的赌档和一班未出世的小弟托他照顾。江那边的财产留不住,请了会计清数,自己买了张机票,逃到新加坡去了。

    给了别人两眼一抹黑的事,华佗担下来了。

    两家赌坊,一家开在南山大厦,一家位于西口老街。这个风口做不了赌钱生意,没钱没后台,黑社会也只是秋风扫落叶的夕阳产业。

    幸而底下人都信他,他想着让弟兄们都“改邪归正”,好歹混口饭吃。送了几个年纪小进技校,剩下的本钱全投进大厦里的平层,改成迪厅,开张后放了十来人扎守,除去几个跑了的,其余人都跟了在他身边。西街那栋临街的楼先是做了几年麻将房,零几年差人迭代,常来骚扰,本来赚的就是街坊茶水钱,地段不算繁华,干脆改作凉茶铺,楼上给人租房。华佗还操起家里祖宗的老本行,买下隔壁空着的档口,开了家专治跌打损伤的药店。

    在此地盘桓了几年,药店做成小医院,都是熟客,靠治病卖药发家是不太可能,迪厅倒是有模有样的捞了不少,华佗将赚的钱投了新兴的计算机产业,又买了几层楼开连锁,算得上洗得白净,家底殷实。

    出了西街他还依旧是前后都有人簇拥的大哥,在西街里他只是个沉默寡言,成日穿着衬衣骑着摩托,在公园街角逗鸟下棋打字牌的小老板。

    又到一年酷暑,煮凉茶的刘姨今天能提早收工,但并没有太高兴,蹭座整个下午的一伙青年人在被轰走之前又给华佗塞了支烟,低眉顺眼地退出去,顺便帮刘姨把卷闸门给关上了。

    天黑之后街市更加热闹,只是刘姨到深夜才回来,店里伙计小张百无聊赖地玩着台小音响,华佗拧着摩托下了道,引了条水管,倚在路边靠着下水口洗车。

    刘姨拎着大包小包,后面还有个行李箱拖着,华佗见了,自然要去帮她忙,抹布往车头上一扔,取了钥匙开楼道侧门去了。

    刘姨喘着大气,用背抵着门,朝着路上喊,“孩子,过来从这里进。”

    华佗扶着行李箱抬头,刘姨是扬州人,多年未曾回去过,特意去火车站迎来的亲戚是她弟弟的女儿,考到南方,正儿八经的大学生。

    原以为会见着一张书卷气的脸,倒是很白,身着一条绿色的花裙子,只是脸蛋娇俏剔透,鼻梁纤窄挺立,肩膀薄削平直,拉得脖子老长,乌色的秀发披着,浑圆上扬的眼睛先是怀疑地扫他一阵,看清楚之后像是被他吓到,匆匆挨着刘姨一块儿进去了。

    华佗将行李箱送到楼上,先是觉得这姑娘没什么规矩,重物全让老人家拿,自己只拎着一只羊皮手袋,又想到她那眼神,华佗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白色背心,摸了摸自己刮得干净的下巴,纳闷了,他又不是夜叉,怎么能让人害怕。

    西街来了个大美人的事儿不消一天就让人知道了,那些轻薄少年堵在凉茶铺门口,见不到美女,就烦着刘姨,“早晨跟你一起买菜的真是你侄女?介绍下啦都是街坊邻里,一家人来的。”

    她穿了淡黄色的衬衫,领子未扣到下巴,紧身牛仔裤配高筒靴,入乡随俗的烫了头发,蓬松的被发箍别在脑后。也是她小姐身份做习惯了,搞错了场地,菜场里的贩子们哪见过这么时髦漂亮的人,活像港剧里的女郎,以为是明星呢,攀过来与刘姨搭讪,实则探听她的事迹的人就有好几波。华佗知道的清楚,因为是他接到求救电话,去接她回来的。

    早上已经打过招呼,依旧不太拿正眼看他,知道了她叫阿广,下了车头也不回地就往楼里跑,谢谢都未说一声。

    第二天她不敢出去兜圈了,在凉茶铺里坐着看摊,被瞧扬州小妞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侧门的路也被堵上,她躲了半天,被刘姨推进了华佗的药店里。一下清净了,有华佗这个门神坐镇,旧玻璃上有群小孩哈着气写写画画,倒不再有闲人进来。

    她的话少,或许有,只是不和他说,总是和店里那个伙计围着小电视机窃窃私语。她的新衣服很多,刘姨宠着她,她自己指明了那些店,刘姨跑不动的,都是华佗遣人去给她买,当然,意思也是让刘姨转达的,她依旧不理他。

    隔条路巷有几所发廊,平常得了病受了伤都是就近来到华佗这里,还有些外面地方买不着的药,两个艳色浓妆的女人走进门,小张上前去招待,阿广则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走在前面的姐姐叫绡红,后面的叫银花,阿广听了,说她们的名字像女侠。银花捏着她的小臂,“又白又嫩长得这么靓,我要长成这样就好啦,肯定不愁没客接。”阿广没听懂,只知道在在夸她,立刻说了句:“你也很漂亮。”明明是好话,房间里却没人开心,打量着华佗表情不对,绡红扯了一把银花的头发,刘姨适时走了进来,将阿广带走了。

    墙上挂历翻过一张,华佗没和她说过两句话,阿广不好出门,旁若无人的,日日在他店里消遣,拉着他的伙计,挤在货架中间,声音甜甜,尾调勾起,问道:“龙虎膏?可以用来搽什么?”

    小张夹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回答她,她又甜甜的笑起来,像是听到什么极好玩的事情,华佗捧着一壶凉了的菊花茶路过,手忽然松劲儿还是茶壶盖突然滑开,总之,混着茶叶的茶水全部浇在了阿广极其珍爱的一条红丝绸裙子上。